文/尚小宁
在西北陕甘宁三省交汇处,有一片被黄土深情拥抱的土地——甘肃庆阳。这里是世界上面积最大、黄土层最厚、保存最完整的董志塬腹地,一马平川的塬上,四季更迭,岁月流转,孕育出独特而醇厚的饮食文化。
庆阳人生下来面肚子,习惯讲究吃面。在庆阳的风俗习惯里概括一下 ,“人生不过九碗面”,起起落落都盛在这九碗面里,贯穿包裹了庆阳人的一生。出生满月来三碗,盛满了对新生命降临的喜悦与祝福;洞房花烛来三碗,扬溢着甜蜜与对未来的期许;离世追悼来三碗,则承载着对逝者的缅怀与不舍。是陇东人从娘肚子出生啼哭到离开人世长眠的整个人间。成为生命中重要时刻的见证,也让面食在庆阳人的心中有了特殊的念想与根基,庆阳的面食文化,如同这片土地上的黄土一般纯厚殷实。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地政府惠一方子民。2004年,西峰区政府重视“菜篮子、果园子”工程,我做为工作组成员入驻温泉、什社两乡(镇)鼓励村民种蔬菜、栽果树。开春,当工作组的帆布包往碾盘上一放,就着老槐树下的石桌画起了蓝图:“咱塬上的土,种啥都带着地脉的厚味。” 三四年后,红富士青苹果的枝丫就勾住了云霞,可乡亲们蹲在果园田埂上吃饭时,碗里必是那碗活络面 —— 那是比苹果更扎实的念想
说起庆阳面食,活络面是不得不提的美味。酒席前吃活络面,简称(喝汤)暖肠胃、活气血、舒筋骨。当一家老小浩浩荡荡去赴宴时,(俗称吃大户)那场面充满了特有的陇东生活的别具画面,高大挺胸花白胡子的老爷爷,满脸皱纹却精神矍铄;颤巍巍的老奶奶被搀扶着;年轻的父亲耳朵背后夹着根香烟,蓝色上衣下的 “面肚子” 先一步撞开了院门 , 怀中牙牙学语的孩子,充满好奇;会跑的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追逐打闹着,打破了村子的宁静。他们奔向宴席,只为那一碗汤旺面长的活络面。
活络面一下锅,便如莲花般在锅里旋转,捞在筷头又似在荡秋千。辣子红得热烈,葱花黄得鲜亮,面条筋道爽滑,红白相间的肉丁红烧入味,豆腐雪白软糯,洋芋亮黄酥脆,萝卜青绿爽口,加上黑木耳、黄花菜,再撒上一把香菜葱花,红汤飘绿,香气四溢。香喷喷,亮闪闪,连吃三碗,浑身就像充足了电,仿佛能扛起生活中的一切重担。
要说庆阳人刻在骨子里的饮食习惯,必是那碗“千年老汤”臊子面。“十八省里转一遍,好不过咱庆阳的臊子面”,信天游唱了百年,臊子的香味就飘了百年。相传公刘把这手艺带到宁县时,锅里的肉丁还在和萝卜丁跳舞,如今南部用猪肉熬出浓油赤酱,北部拿羊肉煨出凛冽鲜香,一碗面里蕴藏着整座塬的南北风味东西故事
庆阳臊子面味道鲜美,辣香十足,吃的时候会不断发出嘘嘘哨声,所以也叫“哨子面”。纯手工制作极为讲究,你得具备“三巧”:揉面的手法、擀面的薄厚、切面的长短粗细,都需要师傅用一双巧手精心完成。老一辈人常说:“揉的面银团团,擀的面纸一般,切的面千条线,下到锅里莲花转,捞到筷子上荡秋千,盛到碗里赛牡丹”,这形象地描绘出了臊子面的精致与实惠。最绝的是那碗汤 ,萝卜、豆腐、肉丁在油锅里翻着跟头,黄花菜和木耳像云朵落进汤里,最后泼一勺油辣子,红汤上立刻浮起金圈。面条过了凉水口感筋道,往汤里一捞,便是 “盛到碗里赛牡丹”。辣、香、色,柔,鲜筋道,吃的时候必发出 “嘘嘘” 声,香辣味顺着喉咙眼往上冲,愁事烦事都被这口汤冲得烟消云散,难怪古人叫它 “解忧面”。
碗里的塬上春秋,塬上的面事,从来不止于饱腹。秦直古道(古代高速)的车辙印里还嵌着麦粒,子午岭的林涛声里混杂着擀面声,《黄帝内经》的竹简上仿佛还沾着面渣。当城市的钢筋水泥长高时,庆阳人仍煮着大锅大灶柴火饭,用擀面杖丈量时光 —— 揉面时用的巧劲,是周祖传下的农耕智慧;面汤里飘的香菜,是黄土层孕育的慷慨;连吃面时的呼噜声,都带着塬上人特有的爽朗。
在庆阳,“有事儿没事儿”来一碗面,早已刻进了人们的骨子里。这些面食,不仅是填饱肚子的美味佳肴,更是庆阳人思家念乡的寄托。它们见证了庆阳人的喜怒哀乐,承载着浓浓的乡情。无论是田间劳作归来,亲戚来访、朋友聚会、商务洽谈,红白喜事、生日满月、交棺贺寿、还是家人团聚等,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总能让人感受到生活的温暖与美好。
据华池县“南梁革命历史纪念馆”“陕甘宁边区“军民大生产”拥军爱民史料记载:当年有一天午饭刘志丹、习仲勋两位领导人,曾在南梁南洼子雇农刘大妈家,吃过一顿刚收割的荞面和麦面参合一起制作的活络面,吃完饭,刘志丹一边用手背擦着嘴,一边感叹的说:“哎呀,好吃!大嫂,今天这顿饭就像过年”。
庆阳的面食,就像一部生动的周祖史书,又像岐伯厚重的《黄帝内经》书写着这片土地上的春夏秋冬;又像一首悠扬的歌谣,吟唱着庆阳人的生活。在岁月的长河中,它们始终散发着独特的魅力,吸引着无数人来品味和回忆。
塬上的风总带着麦芒的锋利。站在董志塬顶,910 平方公里的黄土像展开的粗布,被四季的针脚绣出不同纹样:石油煤炭、香包刺绣。春日麦苗青得发亮,夏日麦浪滚成金河,秋日秸秆堆成小塔,冬日雪盖下藏着来年的面香。这里的昼夜温差像老匠人手里的擀面杖,把阳光和月光都揉进了麦粒里,什社小米早在古时就被送进宫廷,如今庆阳苹果红透了央视的屏幕,可最牵肠挂肚的,还是灶台上那口揉面的陶盆。 陇东人吃面,得有八仙桌衬着,桌腿雕着鱼嬉荷花,漆面有八仙过海被岁月磨得釉釉黑亮,像老人手背的皱纹。黑汤锅在灶台上咕嘟咕嘟作响,面条一下锅就打起旋儿,红辣子泼下去,顿时开出两朵红霞,葱花撒成星星,肉丁豆腐在汤里浮沉,洋芋萝卜丁脆得能听见声响。有老人说,这面得吃三碗才算够本:第一碗尝鲜,汤要烫得舌头打颤;第二碗品味,辣子香得鼻尖冒汗;第三碗落胃,面汤顺着喉咙暖到脚心。曾见一个跑马拉松的后生,在塬上跑了半马后直奔席棚,三碗面下肚,抹着嘴说:“这面比蛋白粉顶用,跑完全马都能再吃俩蒸馍。” 汤水汽漫过八仙桌,把雕花熏得更显一樽古董,面香飘出三丈远,连路过的风都要停下来打个旋。
去年深圳回庆阳,正赶上邻家娶亲,新媳妇揭开红盖头走进红砖瓦房四合院,第一碗臊子面要敬公婆,碗沿碰着瓷勺的声响,和我儿时听见的一模一样。院外的红枣树下,八仙桌又摆开了,岁娃们追着面香跑过晒谷场,父亲们的烟袋锅在桌角磕出铛铛地节奏,老奶奶用围裙兜着刚出锅的面头,说:“趁热吃,这面里有咱塬上的魂。”。暮色漫过塬畔时,面香正从千万个烟囱里升起,在黄土高原的褶皱里织成雾。人生九碗面,碗碗见乾坤,盛的是麦香,是岁月,更是陇东人把岁月揉进面里过日子的韧性 —— 就像塬上的黄土,层层叠叠,它却总能在某个清晨,经阳光雨露的滋润,长出新的麦苗,翻出千层麦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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