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石流中的砥柱

2023年09月04日 12:44:27  来源:中网资讯
 

  作者:任淑霞

  题记:140年一遇的特大暴雨泥石流自然灾害,险些让这个小山村遭到灭顶之灾。危难中,他们是救护苍生的使者;灾后重建,他们是百姓的定海神针。

  惊心动魄10秒钟

  “我们两委班子成员差一点儿就集体牺牲了!”房山区霞云岭乡四马台村党支部书记张德建严肃的表情,似乎不像是开玩笑。

  “是真的,就差10秒钟!多亏那台铲车坏了。洪灾发生后,我们先后对18个村子的路和沟进行清理,共清出泥石90多万立方,其中四马台一个村就有30多万立方,而且到目前为止还没清理完呢!这个村子受灾最严重,没死人、没伤人真是奇迹,村里的领导班子功劳至伟!”北京建工建筑工程总承包部总经理王华军转述了与铲车相关的那个惊险瞬间。而在此之前,书记和副书记都曾经说起铲车的事,可是谁都没说完整,让听者一头雾水。

  2023年7月30日下了一天的雨,张德建带领村干部和志愿者们一直在村里到处奔波查看水情,发现哪里有阻碍行洪的杂物、马路牙子和墙体,就用铲车推倒。第二天一早开铲车继续工作,才发现铲车臂上的销子掉了——头一天干得太猛,给铲车使坏了。他们只好冒着大雨修铲车……

  刚说到这儿,有村民来咨询政府发放受灾补贴的事。张德建一边解释政策、一边跟着走了出去,他说不能辜负政府对灾民的好意,要一家一家地实地查看灾情,然后全村公示,即使得罪人也得把好事办好。

  副书记张得利接着书记出门之前的话茬说:“铲车修了约莫半个小时,销子装上了。我们都上了车,刚把车开到大门口,大水就来了……”

  ——喂,是得利吗,村里发福利为啥不给我啊?

  张得利立刻脸胀得通红:“方便面、火腿肠、卫生纸、蜡烛这些东西都是好心人自己花钱送给咱们救急的,不是福利!你被孩子接走了,山下家里有水有电,还需要救急吗……”

  ——我家的房子淹得太厉害了,以后我也不能住了,我不能老住在别人家呀,你们给我想想办法吧……

  ——你们都有电有水了,我家还没有呢,什么时候才能给电给水啊……

  ——我家门前的路塌了那么多,你们也看见了,我们不能总是进不了家门啊,谁给我们修路啊……

  ——我家的下水还不通呢,上不了厕所……

  ——顶楼一直往我们楼下漏水,那家人好几年不回来了,电话换了联系不上,你们想办法找人吧……

  ——我们是施工单位,需要你们在这张表格上签字盖章,证明我们在这儿的工作量……

  ……

  村委会门外机声隆隆,王华军正在指挥麾下的施工人员和大型机械投入紧张而有序的清淤战役。村委会的工作人员曾经向他描述“大水来了”的场景:

  7月31日9点06分,张德建带着十几个人驾驶铲车、越野车正要出村委会大门,2米多高的黑色山洪裹着石块泥浆像小山一样碾压过来、呼啸而过,停放在院外路边的汽车瞬间冲得无影无踪——洪峰比他们抢先了10秒钟,惊得众人目瞪口呆。可转身想回到办公楼里已经不可能了,山洪泥石流从后门冲进来,黑水和泥浆霎时没过小腿。张德建见状大喊“快跑”,指挥大家贴着院墙绕行脱险。支委刘凤菊是唯一留在村委会值守的人,她用手机拍完视频画面后迅速下楼,院中的泥水已经没膝了。

  是那台铲车救了大伙儿的命!冥冥中,它以损坏和修理的完美理由成功地拖住了救援心切的人们,避免了一次惨痛的灭顶之灾!

  

  

  

  “最美山村”的“龙扒”之痛

  四马台村地处百花山南麓,位于北京霞云岭森林公园白草畔自然风景区的半山腰,平均海拔800米,距北京市区120公里。这个梯田叠翠、花艳果香、家家别墅的小山村,曾摘得2007年度“北京最美乡村”的桂冠。

  而今,一场浩劫令其面目全非,山洪突降,泥石崩溅,所有的公共设施都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大河滩。

  “那是六、七米高的大树啊,浪头居然能与树尖平了,眼看着两辆车被冲走了。那面墙先是被冲得变了形,我心说‘完了完了’,紧接着‘轰’的一下墙就塌了……”亲眼目睹毕生心血毁于一旦,老书记张进来红了眼睛:景区里还有22辆观光车呢,上山的路冲毁了,你们可得安排人上山看着啊,别丢了、坏了!

  沿着盘山公路向白䓍畔景区蜿蜒而上,大约走到一半就不得不停下来。在这个名叫小楼的地方,双车道的水泥路塌陷成单行道,悬空的水泥板下是被掏空的路基;裸露着粗壮胴体的大树尸横遍野,滑坡现场将行凶路线暴露无疑。

  “在村子周围的山上,像这样的‘龙扒’有二十多处。那一刻,我觉得这里没有一处是安全的地方!”张德建所说的“龙扒”就是泥石流。持续的暴雨让无数股流水从山上倾泻而下,所过之处土壤松动、山石滚落、植物被连根拔起,仿佛是被苍龙的利爪狠狠地抓了一把,所以人们把泥石流叫做“龙扒”,打头的叫“龙头”或者“齐头水”。

  7月29日上午,北京市气象台发布暴雨橙色预警信号,受台风“杜苏芮”影响,17时30分升级为最高级别的暴雨红色预警。四马台村委会立即在腾马酒店和村委会大院里设置了安置点,把住在河道边、地势低的村民转移过去,并加班加点准备了200个沙袋;同时动员在山外有住处的村民离开。在留下的525名村民中,超过80%是60岁以上的老年人,其中年纪最大的97岁;像张德建他们这些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就成为村子里最年轻的力量。

  可当天晚上,雨并没有下起来。被劝到安置点的老先生拄着拐杖敲着地板气愤地指责工作人员“没事找事”,害得他吃不好、睡不着。

  后半夜,雨来了。刘凤菊记录了雨后的情景:

  7月30日凌晨两点开始下雨,中雨开场持续了一天。我们用铲车疏通河道,用两台越野车、一个农用车运送沙袋,垒起沙袋墙把大水截到河道里。下午3点55分全村断电了,手机也没了信号。晚上11点多,雨量监测仪上的数据从早上8点累计到200毫米,不知道蓄电池什么时候没电了,我们就再也没有了雨量信息。大家忙碌了一天,穿着湿透的衣服,坐在椅子上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7月31日早上天刚亮,包村领导任全顺用他手机上微弱的信号接收到了乡政府发来的报警求救信息:西坡有塌方。我们逆流而上驶向塌方现场,公路变成了“黄河”,越野汽车俨然一艘冲锋舟。我们迅速将村民转移到腾马酒店。

  谁也没想到,地势相对平坦宽阔、也没有背靠大山的腾马酒店却成了“龙头”最先袭击的目标——山洪裹挟着泥石从正门和侧翼围墙冲进酒店,又从窗户和大门灌入房间。几百斤的山石带着子子孙孙占领了酒店大堂,一楼的窗户也被泥石塞满成墙,吓坏了转移至此的村民们。哪里还有安全之地能避护村民?此时的张德建有些绝望,可他是村民的主心骨啊,他不能慌!

  让张德建心疼不已的还有在山上新建的300立方的山泉水池,池子是用麻花钢编笼、水泥铸就而成,引水管线深埋地下、接入家家户户,一年四季都不用耗电叫水了,每年都能省下30多万元电钱。可泉水注入水池还没来得及使用,“龙扒”就决绝地把这个总重量400多吨重的大水池掀翻并冲进了河道。

  艰难的自救

  四马台是个别墅村,家家户户都住独栋小别墅。这次洪灾让村里损失惨重,却没有一座别墅倒塌。有些村民说,如果没有这些别墅,尤其是靠河边的住户还住在原来分散又破旧的老宅子里,伤人死人的事儿不仅难以避免,恐怕还不在少数。

  说起当年盖别墅的动议,老书记张进来可谓深谋远虑。他敏锐地意识到,煤矿开采业对环境的破坏有目共睹,国家不可能放任不管;煤炭资源不可再生,总有挖完的一天;村办煤矿是全村人唯一的经济收入来源,如果煤矿关闭,再没有其他的发展,只有死路一条。

  他对村子未来的发展方向进行规划,主打民俗旅游,实现产业化。1997年,投资200万元建设白䓍畔自然风景区;1998年,投资1700万元修建26.7公里通往白䓍畔的盘山水泥路,村内3.5公里宅前路段安装了太阳能路灯,当年旅游收入就达到100多万元。2003年至2007年4年间,298栋别墅全部竣工。之后,还建起了老年公寓,村里1048口人全部住进了新楼。就像他预料的那样,两年后的2010年5月31日,北京市内所有煤矿关闭。

  “7.31”洪灾过去已经十几天了,可张进合和老伴还是惊魂未定。洪水退去,屋内院外到处是厚厚的胶泥和成堆的石头,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他找来十来个亲戚朋友,整整干了两天才将家里的石头泥浆清理出去。白墙上高至胸部的水印还清晰可见,被泥水浸泡过的家伙什儿经过粗略清洗,零乱地摆放在桌上或地上。厨房的窗户不见了,窗外是结实厚重、高过窗户的石墙,循窗向上望去,目之所极是“龙扒”的轨迹——这个巨大的怪兽以雷霆万钧之势直击张进合和邻家的别墅,从一楼厨房破窗而入,遭到墙壁阻挡后,拐弯进入通往大门的过道,凶猛地冲开锁闭的防盗门。

  张进合在睡梦中被类似手榴弹爆炸的巨大响声震醒,他立刻起身下床查看情况,却发现双脚踩进深达小腿肚的泥浆里,他急忙抱起床上的小孙女,抬腿迈步却拔不出脚来,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孩子从手中掉到地上、陷进泥浆,他使出全身力气才把孩子从泥浆里抢出来,蹒跚而艰难地冲进隔壁老伴的房间。老伴抱着另一个双胞胎孙女正在瑟瑟发抖,两个孩子吓得哇哇大哭。地上的泥水很快没过了床,恶魔的脸越贴越近,似乎已经听到它那恐怖的喘息声。张进合鼓起勇气,摸索着、趟着没膝的泥浆挪出房间。洞开的防盗门、紧闭的阳光房大门,泥水囤积在这里越积越多。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打开大门,积水顷刻间奔泻而出,在院外形成一道瀑布,院内留下一片狼藉。

  三栋灰色雅致的两层小楼错落有致地挺立在河边,原本平坦的广场和景观成了大河滩。郑有满家的别墅在最上边,所以首当其冲地领教了“龙头”的强大威力。

  7月31日9点18分,“龙头”袭来,沿线公路、路灯电杆、垃圾分类站和老郑家的院墙都被冲得“片甲不留”,三栋别墅被洪水团团围住。老郑拉住媳妇就往外跑,可她说什么都不走,坚称“要死也要死在家里”。年届70岁的老郑惊恐又无奈地只身跑出家门,回望时洪水已经淹没了一楼,很快又上了二楼。在乡政府工作的邻居史长国连忙拉着老郑找了一架梯子从楼后的高墙伸向二楼窗户。老郑媳妇怎么也没想到二楼会被淹,于是头顶瓢泼大雨、俯身于一个半楼层深的洪流中,沿着梯子爬了出来。

  像老郑媳妇这样怎么动员都不离家的老人还有好几位,书记、副书记和支委们兵分四路、包片包户,硬是一个一个地把他们都救了出来。刘凤菊在日记中详细记录了救人的经过:

  刚救出4位老人,水势又涨起来了。老年公寓还有4位老人没救出来,其中的两个老人说什么都不走,被耿长江强行背了出来。

  过了一个多小时,张得利那组救援回来了,说是住在下边的两位老人也是拗着不走,只好把他们转移到离着最近的李增岩家去。

  这时候就剩两位老人了,水涨的太高了。李会斌急得不行,就又找来一个梯子。李会刚把两位老人刚背过来,梯子就被大水冲走了。

  下午水退了,知了叫了,还出了太阳。可晚上雨又来了,我们回不了村委会,也不回不了家,只好留宿在村民家中。眼睁睁地望着对岸的家却过不去,体会了一把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感觉。晚上11点多,天空打了两个巨大的响雷。老人常说,响雷了雨就要停了。可今晚的雨却下了整整一夜,而且一直是大雨如注。这一夜,我不停的出去看,因为没电,哪儿都望不出去。

  四马台村坐落在狭长的山沟里,按照片区划分为四个队,从一队到四队,长度3公里、落差136米,而村委会位于三队。灾害发生后,党员干部和志愿者们撤离了村委会,却也回不了家,只能在二队和三队之间开展救援工作。他们最着急的就是要知道全村人是否安全,可站在二队最高的地方,也只能看到一队的一部分。后来经过工作,确认一队也安全了,可四队还是联系不上。四队在村子的最上边,离村委会只有1.5公里的路程,可大家几次翻山绕路,终因泥石流被阻断了去路。

  翻山不行,那就试试过河,只要到达了对岸,就能爬上北坡去四队了。志愿者任全江打起了彩虹门的主意,虽然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了,可他头脑灵活、动作敏捷,身体状况不输年轻人。横跨公路的彩虹门由不锈钢管焊接而成,主要功能是给景区做广告、悬挂宣传标语,而此时的公路却成了激流汹涌的河道。任全江找李会杨商量此事,两人一拍即合。彩虹门上方是双层拱形结构,其宽度刚好能容下人体。凌空于8米之高、匍匐于6米之宽的钢架上,直面于身下滔滔洪水,让人想起红军横渡铁索桥的场景,虽然无法与当年的惨烈相比,但他们毕竟是当今时代的勇士。

  洪灾发生的第四天,四队终于联系上了。10名党员干部和12名志愿者共转移救援了近百人,全村525口人无一伤亡。

  

  

  

  真情实意为村民

  村里的人都安全了,张德建考虑的是下一步怎么办。

  8月2日,雨停了,大水退去,泥石垃圾遍地,原本美丽的小山村惨不忍睹。张德建和张得利的家都在四队,这是从29日离开家5天后第一次回家。顾不上家里受灾的损失,他们立即组织人员挨家挨户登记受灾情况、统计实有人数。在当天晚上召开的两委班子会议上,成立了11个小组,划分责任片区,对村民的吃饭、喝水、用药和安全保障需求及时登记,每天下午4点到6点派专人到各组收集信息,村委会及时掌握情况、及时解决问题。有这么一个用真情、办实事的组织在身边,村民们就像吃了定心丸。

  8月3日是四马台村与外界失去联系的第5天,张德建心里装着两件事急需落实:一是要尽快平整出一条简易的道路来,村里的老人多,万一需要就医,不能因为道路不通而送不出去;二是派人出村,把村内的情况报告给乡政府。

  与救援时一样,赵宗辉依然贡献着皮卡车和钩机,任全江的钩机和铲车也都是无偿使用。有这些专业设备在手,只干了一天,村内的道路就平整得差不多了。

  去乡政府报信的任务落在了任全江、刘佃玉和驻村干部孙浩身上。他们走出了村子、途经龙门台村,遇到了给村里送卫星电话的郑明夺、胡晓明。原本25公里的路程,这两位乡政府工作人员跋山涉水走了两天。

  村里失联,急坏了城里的亲人。在外工作的王卫强、张明迪几个年轻人把车子开到乡政府,然后徒步朝着家的方向前行。一路上多处滑坡、塌陷、断路,他们翻山越岭几个小时,才把卫星电话送到家里;第二天一早,他们又返回城市,将村里的消息传递出去。得知村里依然断电,吃水只能接山上流下的浮水,老人们被纷纷接下山。村委会开车把老人护送到断路处,老人们在家人的陪护下步行到断路的另一侧,两天就送走了200多人。

  村口路面塌陷,需要用铲车垫起路基。柴油用完了,铲车不能动弹,村委会就向村民筹集了100升柴油。只用了两天,村口的断路就修通了。

  8月6日上午,七、八十名武警战士来到村里送物资,并协助村民清理淤泥。电力部门也到了,23个小时就抢通了电路。紧随其后,水利、防疫、房屋鉴定、污水处理等部门也都陆续来了,希望之光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里升起。

  国企的担当 灾后的反思

  8月13日,北京建工集团接到支援四马台村的任务,14日跑步进场,主要任务是清理车道、疏通河道,施工单位原则上“不入户、不进院”,如必须入户,需在当地村委会负责人的见证下进行。

  在建筑工程总承包部总经理王华军眼里,四马台村坐落在一个夹角的山沟里,在这个夹角的区间范围内又有多条山沟交汇,而交汇点就是四马台。这里山高、沟深、落差大,还有百年开矿历史所形成的大量煤矸石和矿渣;当山洪暴发时,各条山沟的洪水挟带着土壤、山石、树木都冲向村子,破坏性非常大。几百斤的大石头砸进村民的院子里,仅靠人力清理十分困难,何况这里的大多数还是老年人。所以,疏通道路河道和入户清理的工作都得做,这也是国企的使命与担当。为了加快进度,仅这一个村子,高峰的时候就上了400多人和100多台大中小机械。

  四马台村的别墅都是依山形地貌而建,宅前路都不宽,大型机械根本上不去。王华军就要求施工人员用大型吊车把小型铲车吊进村民的院子里,干完活儿再把它吊出来。对第一批报名求助的40户家庭,入户清理用了6天时间。现在又有5户,是后来报名的。村民的家里清理完了,还有卫生站、老年公寓以及各种服务设施,都需要机械帮忙。已经干了10天了,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小钩机在大河滩面前就跟掏耳勺似的。”老书记张进来说,村里的“大活儿”多亏了人家建工集团。

  对于河道的清理工作,副总经理郝德昌解释说可并不是“一铲了之”那么简单。

  村子建在山沟里,只有长度上的“纵深”,却没有宽度上的“景深”。为了增加建设和活动空间,村里把原来露天的河沟修成了“暗涵”——用鹅卵石修砌涵洞,既能保障河水通过,又成了山村自然之美的景观;涵洞之上的其他空间用煤矸石、矿渣填平,既能对开采煤矿的副产品进行废物利用,又可以用增加的面积修建各种公共设施,提高了村民的幸福指数,还增强了旅游业的吸引力。可以说,初衷美好、用心良苦,效果也很快显现。村里的河沟已经二十年没有水了,利用干涸、闲置的河道造林造田,增加了林地耕地面积,村民的收入也显著提升,利国又利民。这一经验曾经轰动一时,引得大批全国各地的人千里迢迢来此学习取经。

  然而,这种看似科学合理的理论依据和良好的实践效果,却被“7.31”洪灾的现实彻底推翻了——山洪裹挟着煤矸石等杂物瞬间堵塞了“暗涵”;更有甚者,山上的大树被洪流直接插入涵洞,行洪的河道立刻被堵死,洪水在短暂聚集后突然发飙,所向无敌;建在河道上阻碍行洪的公共设施,或被洪水推倒,或迫使洪水改道从而殃及无辜。可以说,这次灾难是人类不停地与大自然争夺资源导致的恶果,是大自然面对人类无休止的“侵犯”忍无可忍而做出的严厉惩罚。

  对于这种分析和说法,张德建深表认同。原本平坦宽阔、柳绿花红的河上广场被洪水冲刷成十几米深的沟涧,沟边石壁青白平滑,涧中巨石圆润玉成——那分明是在年复一年的漫长岁月里流水冲刷浸润的印记。

  张德建惊喜地发现,儿时玩耍的一群大石头在灾后潺潺的河水中展露出来,个头大小、排列位置几乎是原样。它们被深埋地下几十年,早已淡出了记忆,而一场洪灾却让昔日的“玩伴”尊容再现,真让他的心中五味杂陈。张得利紧锁了十几天的眉头此时舒展了,眼神里流露出孩童般快乐的光:“我们小时候就在这儿玩儿,摸鱼、捞虾,长流水,可清亮了……”

  挡渣坝,灾后重建的希望

  所谓河道,是河流在地貌演变过程中形成的固有路线。大自然很执拗,无论岁月怎么变化,就是一门心思地走自己的路。很多经历了这场洪灾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感受,就是人类在大自然面前太渺小了。为此,人类应该心存敬畏,最起码不能跟大自然对着干。

  灾后的四马台,一块“山洪灾害危险区”的警示标牌十分抢眼,因为它背靠一辆惨遭山洪蹂躏的汽车。这里早已被地质专家认定为泥石流高发区,对于靠天吃饭的村民们来说,这个世代生息的家已经不适合他们居住。人们私下里议论最多的就是以后怎么办。

  有人提出,村民整体搬迁,村子和景区都委托给专业公司打理;洪灾证明天气预报水平已经很高了,如果再有灾害发生,只要提前预警,委托公司和游客的撤离速度肯定比村民们快得多。

  十几年前,房山区确实有煤矿采空区、强泥石流易发区村民整体搬迁的先例。购置土地、房屋建设、搬迁补贴、后续管理,政府真是花了大价钱。由于搬迁成本过高,首批山区人口迁移工作完成后,后来计划搬迁的村子就再也没了动静。而对于村民个人来说,背井离乡恐怕也不是最佳选项。

  其实,大自然是很包容的。它更像是人的身体,只要胡吃海塞不太过分,它就算消耗大量气血也要尽可能地保持脾胃运化正常、维持生命机能运转。为此,人类应该心存感恩,最起码不能把大自然的包容看做软弱可欺。

  合理的疏导引流,可以让人类和大自然双赢;而为了人类一己之私拥蔽阻塞,必定会触发大自然雷霆之怒。

  按照这个思路,张德建对灾后重建有了与众不同的思考。

  2011年,张德建回村担任党支部书记,当时村办煤矿刚刚关闭,集体经济一下子断了来源,急哭了这个32岁的年轻人。可自己是党员啊,乡党委的决议怎能随意不执行,他只好擦干眼泪咬着牙干下去。如今,15年党龄的张德建已过了不惑之年,12年村支书工作的历练让他沉稳而自信。老书记评价说,从这次洪灾发生的前前后后可以看出,村里的年轻人不计得失、不分昼夜地跟着他连轴转了那么多日子,关键时候站得出来、危急时候豁得出去,两委班子的凝聚力可见一斑。更重要的是,张德建于2019年组织修建的挡渣坝在这次洪灾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在四马台煤矿旧址,一道黄色的挡渣坝在灰黑的沟壑中十分醒目。与挡水坝不同,挡渣坝是专门防范泥石流的设施,其功能就是阻挡煤矸石和矿渣。坝长48米、高8.5米,地基是深5米、宽度自下而上6米至2米的梯形结构;内部为钢筋混凝土,由直径40毫米、硬度和韧性等级为3级的麻花钢作为骨架,坚固程度直追三峡大坝。坝体上错落有致的排水孔,可放任水流穿过。

  灾后,坝内渣石满溢。张德建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保守估算它至少阻挡了10万立方的渣石,泥石流的四分之一被挡在了坝里;要是坝体再建高点儿,挡20万立方不成问题。如果没有这道挡渣坝,四马台及下游的灾害程度恐怕更大。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这个钢筋混凝土挡渣坝的下游还有一条“浆砌石结构”的挡渣坝,早已被山洪冲得体无完肤。

  “如果把二十多条泥石流易发之处都建成钢筋混凝土结构挡渣坝,不仅最大限度地阻止了泥石流对村子的威胁,更重要的是实现了源头治理,对减缓下游灾害具有重要意义。”张德建的眼睛里泛着红血丝,看得出他对此已深思熟虑:“这个投资数目虽然也不小,但是对于整体搬迁来说,花钱要少多了。如果安全问题有了保障,接下来我们就可以改造村里闲置的房子,以白䓍畔为龙头,继续打造红歌绿海生态旅游,同时为集体和村民增加收入。”

  百年开采煤矿形成的煤矸石和矿渣,在北京建工郝德昌眼里都是宝贝,它们作为资源已经广泛用于化工、建筑、冶金、轻工行业,特别是作为建筑材料有着很大需求。对于河道的清理,他要求公司保留河边的树根,它们再生后可以保护河岸;而对于河道中阻碍行洪的树根,大型机械将毫不留情地“斩草除根”。他也希望村里要经常性地为河道清淤,防止野生的小树长大变壮、影响行洪畅通。

  郝德昌还分享了关于救援装备方面的经验。比如,在这种泥石流地区开展救援是不能穿雨靴的,一是泥浆会往靴子里灌、加重行走困难;二是靴筒长时间摩擦腿肚和脚部很容易使皮肤破损,泥水里脏东西太多,一旦形成伤口很难避免感染,因为仅破了两块皮是不可能下火线的;三是靴底薄,石块会硌脚成伤。最好的办法是穿户外鞋,系紧鞋带走路“跟脚”,鞋底厚不硌脚,控水、冲洗都方便、好打理。有些石块很锋利,即使户外旅游鞋也会被割破,但是不会影响使用,总之要比雨靴好很多。

  “有乡民居住的民俗风情和自然景观才有味道,旅游才可持续。”他说。

  后记

  “7.31”洪灾发生后,家住四马台的老张坐立不安。笔者家先生与他相识,知道其妻子兄长等家人都在山上,但网络不通、路毁桥断,联系不上。8月6日,焦急的老张再次出发,终于背着水和食物到家。老张在家待了一晚就下山了,知道家里急需什么,他要购物后送上山。先生得知情况,立即购买饮用水、方便面、火腿肠、馒头、熟肉制品、蔬菜以及洗涤、消毒用品,林林总总装满皮卡车,第二天一早就上了山。好在断路基本修通,老张驾驶技术过硬。

  也是那一天,笔者赴十渡灾区采访。三天后回来,先生建议去采访四马台,因为那里是山洪泥石流,与山下的洪水灾害不是一个量级。熬了六天写完十渡的稿子,笔者果断奔赴四马台。

  村委会的电和网通了,上水有了,但下水还没通。基础设施破坏严重,不是朝夕之间就能恢复。如厕不便,不敢多喝水,住宿要去4公里以外的外村酒店。每天中午在村委会就餐,总能见到那群活力满满的中年人,一碗面条、两口小酒,再加上纯白的炖肉,依然吃得开心热闹。那肉本是给帮助清淤的武警战士们吃的,肥猪是村委会从村民家里买来的。山里人实在,好东西总是留给客人,何况还是来帮忙干活的有恩之人呢。捐赠者们送来的都是土豆、洋葱之类容易保存的菜,至于绿叶青菜,还是别想了。

  恰巧碰到老书记来村委会送电脑。他听说村里的电脑很慢,还常常罢工。他本是个乐意接受新事物、习惯超前思维的人,于是就跟几位老同学说起这个事,5位同学捐了4300元,他自己掏了7800元,凑了12100元买了两台电脑。

  三天采访结束,天空彻底放晴了。蓝天白云,轻雾绕山,初秋的阳光依然温暖。而笔者的世界仿佛还在暴雨泥石流中,悉心品味那些平凡的小人物屹立不倒的伟大壮举。与十渡一样,也是用了六天,把采访的碎片整理记录,作为历史的证词,献给未来。(完稿于2023年8月31日)

(责编:东 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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